卑微
2017-2-17
當你尚在校園裏盛開成燦爛的花，我卻要習慣在現實裏退化成桀驁的草。你明明更像是我播的種、我結的果，如今我卻要仰望你。但我心甘情願。
離開校園不過兩個月，卡在兩個世界之間，我已經學會了「茫茫」二字。前路茫茫的茫茫。甚麼學會會長、總設計師，甚至創會成員，一瞬間就溜走了，比煙更輕。很多人以為我會很多事情，但其實更像空有一身利器，而無舞台可用。
好像電腦，做正事的時間越來越少了，埋伏十年的機癮差點突襲成功。看看你，畫圖畫得比我還俐落、還有心機，教我如何不自慚形穢呢。好像我以往的成就，通通都是吹噓出來的。
還有你的字、還有你的畫，大概我比你優勝的，就只有那幾年多出的見識，還有多聽的一點理論。但我不想計較，真的不想計較。又有何謂呢。以前我不喜歡有人在前面擋住視線，但現在我卻覺得，人生苦短，哪有這麼多時間面面俱圓呢。有人比自己先進不應該很欣慰嗎，何況那推你一把的人正正是我。
這兩個月，是一段很奇幻的時光。放假時親友還會有聚會，假一完了，各自回到崗位，就誰都不過問誰，只遺下我一人立在原地，愣愣的不知何往。
——不是這樣的，我有想過，不如打一份工，過一下「一眼就可以看穿一生」的生活，膩了才算。不是不懷念在異地自由自在的日子，也不是不想到處旅行，只是看看自己，一無所有，沒有長工，只會窮忙。又看看家人，老了、老了。
我很喜歡去旅行——上癮了、習慣了。以前在唸書，生活開支不大，又有兼職，去旅行的閒錢實在多。回到香港後，錢一下子就花完。
找工作的荒謬不在於高攀不起，而在於僱主怕這份工如籠囚飛鳥，不如放虎歸山。有時找工作找到累了，倒不明白，到底僱主都要一個怎樣的人——也許就像統治者一樣，呆笨的容易指點，不要聰明得有獨立思考。所以我不適合。
我感到自己正一片一片的剝落。自大學尾聲起，就發現學術理論認識得太少、文學電影讀得不夠。很多時候，下筆才覺學養不足。銀紙，就在書堆戲飛中消亡。
一無所有、一無所有。不只一次，在商場裏晃蕩，沒有自己的位置。好像自己根本一文不值。我知道不是的，我知道自己已經比好多、好多人都幸運，但這種沮喪的感覺揮之不去。
或許我可以一走了之，但我不想離開你。
我有一種預感，在你的人生中，我的戲恐怕就要唱完。你一步一步上天摘星，我卻要沉落凡間。很快地，你的世界將不再需要我。很可笑。在現實裏如此不堪的我、半條腿踏入失敗者門檻的我，卻想要保護你。就算放棄自己，也不會放棄你。連餐廳也不請的我，毫無經驗能力，也不知憑甚麼來保護你。自己的不足越放越大，快要吞噬自己。很想為你許一些承諾，但現在的我連自己都給不了甚麼承諾，我又哪有資格為你承諾甚麼呢？
所謂的夢想、所謂的自我，變得微不足道。這是個萬事飽和的時代，好像不論我有多努力，也不會有我的一席之地。我寫一千篇文章，還只是一個傻瓜。
未來啊未來，我只是多麼卑微。卑微面對茫茫，甚麼夢想、甚麼感情，都敵不過反覆的自我質疑。自知無知是種智慧，但自覺卑微，卻多了一重無能為力。世界之大，竟若無處容身。
要長大，必先懂得卑微。
2017-2-17
2017-3-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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